第四卷 悲哉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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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山是壁立千仞的高山,水是清澈见底的好水。远看时青山如黛,烟云笼罩,秀木叠翠;近听时泉水欢悦,喷珠吐玉,潺潺流淌。

   踏月山下,露华潭畔,有一座茅草屋。待细看来,那茅草屋一连三间,点缀在黄绿相间的田野中,果真如同图画一般。

   那茅屋虽说简陋,但庭院洒扫得甚是净爽,柴垛堆砌得分外整齐。四周篱墙新筑,院内鸡犬相闻,房前花红柳绿,屋顶炊烟袅袅,处处洋溢着一派安静祥和的田园气息。

   这茅草屋中,住着夫妇二人。

   此二人新婚燕尔,男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大汉,披星戴月地躬耕于陇亩之中;女的是一位腰身婀娜的美娇娘,不辞辛苦地劳作在灶帚之间。二人正是那耳鬓厮磨、举案齐眉的一对贤伉俪。

   闲暇之时,为了补贴家用,那汉子便去踏月山中砍柴、捕猎、采药;那女子也是白昼刺绣,夜晚纺织。夫妻二人夫唱妇随,生儿育女,日子过得虽然清贫,但一家人却也是其乐融融。

   常言道:春秋易逝,光阴难追。果然是浮生若梦,夫妻二人不知不觉在此已度过了十年。

   这一日又得农闲,那汉子想起已半年没有上山,便背上弓提了箭,上山狩猎去了。

   到了山中,只见那大树参天遮天蔽日,偶尔才有几缕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密叶缝隙间筛了下来。即便到了盛夏溽暑的时节,赤日炎炎的正午,那山中却也是十分的阴凉幽暗。

   一棵棵的大树底下,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形形色色的花草;更有奇形怪状的蕨类和五颜六色的蘑菇,琳琅满目地占满了密林的角角落落;紧贴着地面生长的是翠绿的青苔,便好似铺陈了一层柔滑厚实的地毯了。

   丛林深处,一只健壮的梅花鹿扑棱着两只耳朵,正悠闲地啃食着树丛上簇生出的紫红色浆果。它躲在浓密的灌木丛后面,小心地隐了身子,只露出一个长角的小脑袋,时不时机警地环顾着四周。然而,它虽机警非常,却也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大松树后面,有一个汉子早已拉满了弓弦。

   那汉子静静等待着。他手中的那把硬雕弓足以使那梅花鹿一箭毙命。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,是因为那汉子需避开梅花鹿的要害,只将它活捉回去便好。

   那汉子候了良久,瞅准时机正要放箭,却见那头顶上一大群鸟儿扑啦啦地忽然间飞起,叽叽喳喳着噪声一片。听见响动,那梅花鹿便哧溜一声钻入了密林深处,眨眼间早已无影无踪了。

   那汉子大失所望。他欲生擒这只梅花鹿,无非是想取些鹿血给妻子补补身子。鹿血乃是大补之药,据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效,堪比长白山中的百年参王——这是他从镇上李郎中那听来的。

   他的妻子张氏的身体本就单薄虚弱,在生儿子临盆时又突发大出血。千钧一发之际,也正是他用一碗鲜鹿血救下了母子二人的性命。

  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,但那张氏的身体也自此落下了病根,以至于常年需要服用补药维持。他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以后,张氏便更加地羸弱不堪,竟至于到了风吹即倒的地步。因此,那汉子急切地想要再捕到一只活的梅花鹿,以给妻子好好地将养将养身体。

   梅花鹿已然逃走了,那汉子只好赶上前来察看一番,以弄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。

   俗话说: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正当他屏息蹑步前行之时,又岂能料到,在他的身后,一只斑斓猛虎正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近。

   当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野兽低吼声时,那汉子瞬时便愣在了原地。他不敢回头去看,只好细细地分辨。这吼声显然不是野猪,也不是狼,因为野猪他常有捕获;即便是狼,他也曾猎过十余匹!

   “莫不是老虎?”他的脑海中这念头一闪而过,豆大的汗珠随即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。靠山吃山,从年轻时起,他便时常在山上的丛林中穿行,这座大山已数不清翻越了多少遍,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。他见过无数的珍禽异兽,然而这老虎,他却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。

  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。直觉告诉他,跑是来不及了,即便是拼着命爬上树去,那老虎也要比他快得多!

   难道此生注定要丧身虎口?一时间,妻子的叮嘱,儿子的欢笑,女儿落生时的呱呱而泣,走马灯一样飞速来到他的眼前。此刻的他百感交集,刹那又心如死灰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
   他不敢回头。而身后的猛虎,此刻正迈着从容且矫健的步伐,慢慢地向他靠近着。他分明地感受到了那种危险来临时的压迫感,直至将他的喘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。突然间,那老虎晴天霹雳般地一声怒吼,跃身向他扑了过来。

   说时迟,那时快,那汉子本能地在地上一滚,躲过了老虎的扑袭。

   多年的狩猎经验,令他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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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手敏捷异于常人。即便如此,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,他的后背已经被虎爪勾到,登时出现了几道伤口,鲜血便止不住地淌了出来。

   他迅速地闪身躲到树后。这是一棵两人方能合抱的银杏树,树干笔直,直插云霄,树冠亭亭如盖。

   老虎见扑他不着,甚是恼怒,又怒吼了一声,一掌拍在树干上。老虎力道甚大,伞形的树叶便窸窸窣窣地从树冠如雨般掉落下来。

   那汉子被唬得两腿发软,生死存亡之际,他急中生智,奋力将腰间别着的野兔扔向远处。那老虎见了纵身一跃,平地而起足有两丈来高,轻而易举地将那野兔衔在了口中。

   趁着老虎撕咬野兔,汉子知道机会难得,举弓便射。幸而那汉子自幼善射,这一箭不偏不倚地射中那老虎的左肩。老虎骤然一疼,便丢开了野兔,扭过身来,又咆哮如雷了。

   老虎和汉子之间隔着大树。那老虎虽然左肩中箭,殷红的鲜血洒落在树下的草地上,兀自不肯罢休,誓将那汉子置于死地。

   老虎跳上来捉那汉子,汉子仓促间只能绕树疾走,那虎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。那老虎耐不住性子,再次跃身扑将上来,虽未扑到汉子,虎尾却将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拦腰扫断。

   松树的树冠喀嚓嚓地倒落下来,恰好将老虎压在树下。汉子见状,急忙拉弓引箭,这一箭又射在虎腰上,深可没羽。

   那虎身受重伤,依旧抖擞精神,从断树下一跃而出,呲着獠牙望着那汉子。而此刻汉子再次搭箭上弦,与虎对峙。一时间人和虎四目相对,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。

   大约对峙了一顿饭的工夫,那虎逐渐支撑不住,低吼几声,肚皮向上,翻倒在了地上。

   汉子见了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便欲上前查看。哪知他刚走两步,那老虎却忽然翻身跃起,又向汉子扑来。幸亏那老虎伤势严重,这一扑的力道大不如前,只将一只虎爪搭在了那汉子的小腿上,饶是如此,依然把汉子的小腿抓了个血肉模糊。

   那汉子顾不得疼痛,跳到老虎背后,趁那老虎扭头之时,一箭正中了老虎的脑门。这弓果然劲道十足,谅那老虎头硬似铁,却也被这箭贯穿。

   那虎眉心中箭,便趴在地上,伏地不起了,四只爪子兀自胡乱地刨着地,口鼻中呼呼地喷着带血的粗气。再过了一会儿,那老虎便只有出气,没了进气,一命呜呼了。

   汉子又观望多时,确信老虎动弹不得,这才壮着胆子走上前去,抽出柴刀又对着虎头一通猛砍,直到力气用尽瘫倒在地上。

   此刻有风吹过,那汉子只觉浑身冰冷,忍不住打了一阵寒颤,原来他全身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湿透了。汉子后背及小腿上的伤口被汗水一浸,把他疼得直咬牙。

   歇息了好一阵,汉子渐觉有了些气力。此时山中已暗如深夜,汉子抬眼看看密林上空漏下来的天色,已然到了傍晚时分。

   待要下山时,那汉子忍不住凑到近前,将这老虎仔细地大量了一番。只见这只猛虎掌如洗衣的铜盆,目似着妆的铜镜,黄黑相间一身斑斓的毛皮,一条虎尾竟有常人大腿般粗细。

   看了片刻,汉子只觉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凉意——能在这虎口脱险,着实如做梦一般。容不得再细想,他便迅速起身,一瘸一拐地赶下山去。

   眼见那下山的小路刚走到一半,但听得背后一阵狂风刮起,紧接着便是一声虎啸。不知何时,从那密林深处又窜出了一只黑毛老虎来,正张着血盆大口径直向那汉子扑来。

   这黑虎一身黑毛油亮,周遭是一团着黑气。那黑气瞬时发散开来,阴森森惨笑着直奔汉子而去。那汉子被黑气缠住,好似有许多双手死死将他按住,令他不得动弹。

   原来这黑气便是那伥鬼,生前被黑虎所杀,死后便帮虎杀人。常言道: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因这些伥鬼都是横死的,投不了胎,转不了世,入不了轮回,只好做了老虎的奴仆,受那老虎所驱使。

   那汉子眼见无处可躲,心中道一声:“苦也!”只觉得身体挨了恶虎的重重地一击,已然滚出去数丈开外,悬在山崖边上,登时便昏迷不醒了。

   此时那汉子半条身子已探出悬崖,幸好被一棵枯树拦住,眼看摔下去就要粉身碎骨了。

   原来这两只老虎一雄一雌本是原配,那黑毛母虎见公虎被杀,寻汉子复仇来了。黑毛母虎走上前来,将前爪按在汉子的胸膛上,张口垂涎露出来半尺长的獠牙来,低头便要将汉子开膛破肚。

   身前是食人恶虎,身后是万丈悬崖,汉子已然是危在旦夕。

   存亡绝续之际,只见一道白光直奔恶虎而来,那黑毛虎吓了一跳,纵跃躲开。白光划过,转眼那汉子便已不知了所踪。

   那黑毛虎不见了猎物,不禁暴跳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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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雷,几声怒吼震得山崩石裂,吓得千鸟惊飞,百兽奔逃。

   这汉子便是顾疏桐的父亲顾远山,这故事便是顾远山打虎的经历。

   暮色降临,张氏见顾远山许久未归,不禁担心起他来,毕竟丈夫历次上山,从未像今日这般晚归。

   她深知这山上平日里也是人迹罕至,多的是毒蛇猛兽,稍不留神便要受伤,于是她忙去央求左邻右舍上山去寻。

   这村落只有四十来户人家,却是民风淳朴。冉大有和赵吉庆便领着众村人拿上扁担锄头,打着火把寻出村外。

   众人刚走到山脚下的岔路口时,便听得半山腰上虎啸连连,眼见着山石滚落下来,声如奔雷,一时间都被吓得魂不守舍。幸而那赵吉庆眼尖的,远远地看见顾远山浑身是血地倒在路旁草丛中,急忙招呼众人将他抬了回去。

   张氏见到顾远山已是遍体鳞伤昏迷不醒,满身鲜血气息衰微,顿时便乱了方寸。她本就身体虚弱不堪,此时心中又惊又急又怕,只觉得一股急火涌上天灵,便双眼一闭晕厥了过去。邻居贺大婶忙掐住了她人中,又唤人帮忙撬开她的嘴巴,勉勉强强地灌进去了半碗温开水。

   幸而村中的几位耆老见多识广,能临危不乱地指挥着众人忙前忙后——有的被差去镇上请李郎中,有的被招呼着帮忙擦拭伤口,有的被命回家去取金疮药。妇人们则一边照看着顾远山两个幼小的孩子,一边仔细照料着张氏。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,方才救下了顾远山的一条性命,避免了家破人亡的惨剧。

   没过几个月,那黑毛虎已害了十数条村民的性命。一时间村中家家戴孝、户户啼哭,哀婉之声不绝于耳。自此不论昼夜,各家各户只能紧闭门窗不敢外出,虎患之甚,以至于那三岁的小儿都不敢在夜间啼哭。

   民以食为天。人活着就要吃饭,要吃饭就要去种田。因这虎患严重,村中无人下地耕作,眼见那田亩草多苗少,一天天的荒芜了。众人忧心忡忡,心知长此以往,即便不被老虎咬死,也要被活活饿死在家中。

   为除虎患,县衙差了二三十个猎户上山去围捕,不想这些人竟也是一去不复返,到头来活不见人、死不见尸,落了个杳无音讯的下场。

   村民恐被那恶虎戕害,闭门不出又失去了衣食来源,生活从此便没了着落。在村中几位长者的提议之下,便举村搬至三十里外的桐柏镇,改村名为三台村。即便如此,村民出远门时也只敢备齐刀棒,成群结队地捡大路而行。一来二去,老虎伤人的消息便渐渐地极少听闻了。

   顾远山虽侥幸捡回来一条性命,怎奈被那黑毛虎扑得滚落在地上,伤及了腰背,终日只能卧床不起,算来已有两三年的光景了。张氏柔弱,两个孩子年纪尚幼,自此顾家家道中落竟至赤贫,揭不开锅已成常事,实在是苦不堪言。若不是靠着亲朋邻里接济度日,那顾家四口恐怕早已冻饿而死。

   话说至此,顾远山已是双目含泪,更咽得无法继续讲下去了。

   顾疏桐此时亦是双泪涟涟,方知自己的鲁莽了,他一心贪图那小路近便,却不知此行的凶险。回想到自己险些又被那恶虎伤了性命时,禁不住两股战栗起来。于是他便扑通跪倒在地,对顾远山道:“是孩儿考虑不周,孩儿知道错了!”

   顾远山见他认错,于是勉强撑起身子,拉他起来。父子二人依旧执手而谈,只是换了一些个轻松的话题。

   傍晚时分,父子正说话间,只见四五个汉子进得屋来。顾远山抬头看去,原来正是同去给王员外做工的几个邻人,此时方才到家。为首的冉大有、赵吉庆对顾远山拱手道:“顾兄,近日可好?小弟还弓来了!”

   顾远山怒道:“冉大有、赵吉庆,你们明知我儿年纪尚幼,却任由他一人走小路夜归,是何居心?那小路时常有老虎出没,你们不是不知!我借弓给你们,也无非是想护他个周全!”

   赵吉庆、冉大有听了,只觉羞愧难当,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
   沉默片刻之后,赵吉庆方赧颜道:“顾兄教训的极是!只因我等贪酒误事,贤侄又归心似箭,不料他竟是一人连夜赶路而归。待明日寻不到了贤侄,想他是早一步与人结队走大路回家了,实不知他孤身从小路而行。”

   冉大有继续说道:“幸亏贤侄安然到家,否则我与吉庆兄今后有何面目再见顾兄?纵然如此,我等也未尽到长辈之心,辜负了顾兄的托付,心中实在有愧!顾兄且自歇息,我等先行告辞!”

   说罢二人将一双硬雕弓和箭袋一起放在桌子上,又恭恭敬敬向顾远山作了一个揖,都退出门去了。

   顾远山深叹一口气,躺在床上不再做声。一个铁骨铮铮的打虎汉子,此时却落魄到如此的田地,着实令人唏嘘!

 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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