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卷 凤求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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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顾疏桐复了原貌,不日便来到杭州。

   那杭州府,比常州府更加繁盛。果真如那柳三变《望海潮》一词所言:

   “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,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竞豪奢。

   重湖叠巘清嘉。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。千骑拥高牙。乘醉听箫鼓,吟赏烟霞。异日图将好景,归去凤池夸。”

   江南一蓑烟雨。

   待顾疏桐到那西子湖畔时,见那千山叠翠,垂柳招招,鸳鸯戏水,燕子衔泥。绵绵细雨如绣花针般斜织在天地之间,落入湖中时,便化作了点点涟漪。

   好一个西湖,东坡学士有诗赞曰:

   “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

   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

   虽然细雨如丝,那游人却兴致丝毫不减,或者披蓑戴笠,或者撑起油纸伞,或者干脆在细雨中淋个舒爽,或两两成双,或三五成群,兀自在那苏堤和白堤之上赏玩。

   顾疏桐一路上仍操持旧业,口袋中有些余钱,便买了身干净衣服换上。剩下的几个钱,刚好去买两杯酒喝,于是他便来到临湖的步月赏风楼。

   上得楼来,他捡个靠窗的座儿,点了一壶春风醉,两个时蔬小菜,便对湖独酌起来。喝着喝着,忽然想起了罗冰玉来,心情便忧郁了起来。他想,冰玉若能同来,见此绝佳景致,该是何等的高兴!

   顾疏桐正在想心事,却见一位老伯怀抱着一把宝剑,登上楼来,弹铗而歌。歌曰:“宝剑兮,宝剑兮,埋没尘埃光芒翳。他日得遇英雄时,荡尽天下不平事!”

   早有那喝酒爱热闹的客人,高声喊道:“那老伯,拿剑来看!”

   那老伯道:“此乃我祖传宝剑,岂能轻易示人?识货者,我只收百文;不识货者,虽千金不卖!”

   客人们执意要看那剑,那老伯只是不肯,一时间争执不下,闹作一团。

   这时,一位年轻书生正端着酒杯倚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。只见他身着一袭青衫,腰悬三尺长剑,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。看了一会,便笑出声来,道:“况老伯,您老人家在这儿都卖了多少把剑了?恕在下愚钝,您祖上是烧炉打铁的还是开店卖剑的,不然哪来的那许多的祖传宝剑?”

   那老伯听了青衣书生说话,便怒道:“许君平,不许你胡说!此乃我传家之宝,到此已有百年,只此一把,何来的许多?”

   许君平笑道:“况老伯,您老人家怕是贵人多忘事罢!我手中这把剑,难道不正是前几日您老在此处卖于我的?这宝剑的剑身之上还刻着您老的姓氏呢!”

   说罢,许君平便从腰间抽出佩剑,以两指夹在剑身,屏气凝神,忽然一用力,只听见“当”的一声,那剑竟被断为两截。

   顾疏桐见他功夫了得,不禁暗暗称奇。

   那况老伯见了,脸色大变,便急匆匆地奔下楼去,惹得众人一阵大笑。

   众人正在议论那况老伯之时,端着酒菜的小二忽然抬手指向那西湖中,惊呼道:“不好了,不好了,有人坠湖了!”惹得那些客人们纷纷涌到窗前来看。

   原来这西湖不论晴雨皆有其妙,常有书生士子等人邀上三五个好友泛舟湖上,或饮或唱,风雅高致,十分地惬意。不知何故,此时有一只画船竟倾覆在湖中央,船上四个游人全都落入了水中,在那碧绿的湖水中不停地挣扎呼救。

   湖中的有几艘游船赶忙划动去救人,只可惜二者离得太远,如要到达,确是需要不少时间。

   眼见情势危急,许君平挤开众人道:“诸位让一让,许君平这便去救人!”说罢将手中的断剑向湖中一掷,便纵身从窗户跃下楼去,脚踩断剑好似御剑飞行。

   许君平转眼已到湖中央,蜻蜓点水一般抓住两人的后脖领将其提起,风驰电掣地驰向湖对岸,整个动作一气呵成,丝毫不拖泥带水。

   众人见了大声喝彩。

   顾疏桐见那湖中仍有两人,已呛了不少的水。心知纵使那许君平来去如风,只怕往返相救,已然不及。于是他也从楼上飞身跃下,使出“超山蹈海”的功力踏水而行,去救那两人。

   自古英雄惜英雄。许君平见了,暗暗叫好,敬佩之心油然而生。待顾疏桐也救了人,他便快步来到近前,抱拳道:“少侠好功夫。恕在下冒昧,少侠今日如无要事在身,请到舍下小酌两杯!”

   顾疏桐闲来无事,也有意结交于他,见他诚意相邀,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。

   许君平自报家门道:“在下姓许名葶字君平,敢问少侠尊姓大名?”

   顾疏桐报上了姓名。得知顾疏桐未骑马,许君平便叫随从让出马来给他骑乘。二人一见如故,情同手足,一路谈笑着来到许府。

   那许家乃是当地巨富,高门大屋,连甍接栋;庭院幽深,廊栈曲折;更有一个大花园,挖土为池,植木为林,珍禽异兽置于其中,亭台楼榭一应俱全。顾疏桐自忖这许家府第比起那王员外新建的宅子来,不知道又阔绰了多少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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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摆上酒菜,二人把酒言欢。正当此时,忽从屋外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,好似银铃般悦耳。

   只听一位少女在院中高声道:“赵妈,听说家中来了客人?你快去准备好酒好菜招待,把我那几坛女儿红也拿过来给客人喝。”

   赵妈嗔笑道:“真是个疯丫头,咱府中有的是好酒招待客人,也不缺你那几坛女儿红。那酒可是老爷留着给你出嫁办酒席用的,现在拿出来又是做什么?”

   少女又笑着戏谑道:“赵妈,您还不知道吧,拿这酒出来宴请我的相公呀!”

   原来那小姑娘见灶间正在准备酒菜,以为父亲今日又在招待客人。那许老爷时常在家中宴请宾朋好友,来的都是些宿儒耆老。这小姑娘平日里跟叔伯们玩闹惯了,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逗大家发笑,而众人也都喜欢拿她寻开心。

   赵妈自然知道她恶作剧惯了,加之她芳龄才十五岁,还没到出嫁的年纪,仗着年幼只顾口无遮拦地任性玩闹,家中有谁会把她这话放在心上?赵妈便笑骂了她两句,便到厨房忙活去了。

   那少女不知今日屋中却是兄长在摆酒设宴招待顾疏桐,便大剌剌地推门而进。她猛然间看到兄长正和一个少年在饮酒叙话,不禁一愣。哪知她只看了顾疏桐一眼,便忽地脸颊一红,也不上前来打个招呼,却转身独自跑开了。

   许君平忙关好门,拱手道:“这便是小妹许苧。只因小妹平日里被爹娘娇惯坏了,很是不懂礼数,还望少侠莫怪,君平代她赔礼便是!”

   那少女进门时,顾疏桐也瞥了她一眼。只见许苧柳叶弯眉樱桃小口,明眸皓齿面若朝霞,像极了当日他在泅龙河畔见到的那位喂他仙露的仙子,心中不禁也是一怔。听到许君平说话,这才回过神来,忙拱手道:“公子哪里话,是在下冒失了,惊扰了令妹!”

   二人越谈越投缘,不禁频频举杯。不想那许苧不多会儿又走了进来,手里端着托盘,原来是替赵妈端来了几道热菜。

   摆好菜品,她又给他二人斟酒。只是那许苧哪里伺候过人?手一抖竟将三两个酒瓶酒杯都碰倒在了桌子上,那酒水也好巧不巧地泼洒了顾疏桐一身。

   许君平见了,忙取湿巾来帮顾疏桐擦拭衣服,边忙活着边训斥起妹妹来,大声道:“哎呀,小妹,你看看你,怎么如此的不小心!多大的人了,还这样的不稳重,哪里像个女儿家!”

   许苧哪受过这等委屈,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,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。

   许君平瞬时便察觉到了妹妹今日有些异样。若在平日里,莫说是打翻了酒瓶,便是拆了这屋子当柴烧,她也不会放在心上,不过是哈哈一笑罢了。

   许君平知道自己语气重了,忙好言好语地哄许苧道:“小妹莫伤心,是为兄的话说得重了,我给你赔不是便是!好妹妹,你快让赵妈到我屋里捡几件干净的衣衫来,好给顾少侠换上。”

   顾疏桐连忙摆手推辞。

   许苧听罢,便默不作声地跑出门去。不多会儿,她便拿来了七八件五颜六色的长衫,一股脑地抱在怀中,递上前去让顾疏桐挑选。

   许君平又好气又好笑,当着客人的面也不便明说,心中想道:“真是个傻丫头,我叫你拿衣服来,又不是叫你把衣服都拿来。他就这一人一身,又怎能穿得了那许多的衣服?一会儿还不是要受累抱回去?”

   顾疏桐摇着双手道:“不敢劳烦公子、许大小姐。只不过是洒上了些酒水,风一吹便干了,并不妨事!”

   许苧听了,急得直跺脚。她也不说话,只是将手里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往顾疏桐怀里塞。

   许君平劝道:“客随主便,顾少侠好歹挑一件换上罢,也不枉小妹为这身衣服来回奔波。”

   顾疏桐听了,怕伤了主人的面子,只好不再推辞,随便挑了一件,起身转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。

   那许苧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,将顾疏桐换下的衣服一起抱在怀中,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。

   许君平只觉有些尴尬,只能东拉西扯地和顾疏桐聊着闲天,心中却道:“小妹平时心直口快、手脚利落,不知今日撞了甚么邪,突然变得笨手笨脚、笨嘴笨舌的,着实奇怪!”

   不一会儿,便听到赵妈在院中惊呼道:“我的小祖宗啊,你哪里会洗衣服?莫再贪玩了,赶紧放下罢,一会儿我来给客人洗!”

   许君平听了赵妈的话,知道许苧正在院中为顾疏桐清洗换下的衣服,着实尴尬不已。想来想去,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好,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:“少侠多大年纪?”

   顾疏桐答道;“在下今年十七岁,敢问公子贵庚?”

   许君平道:“不才虚长少侠三岁,今年已满二十。适才我见少侠身手了得,不知少侠师从何人?”

   顾疏桐道:“家师应州府独孤小白。在下功夫粗浅,让公子见笑了。”

   许君平自幼在江南长大,哪里听说过什么独孤小白,忙恭维道:“令师威名远播,今日得见少侠,幸甚!幸甚!”

   顾疏桐道:“公子轻功了得,更是以指断剑,功力深厚,在下敬佩之至!不知公子又是哪座仙山授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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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许君平道:“家师乃是龙虎山重光道长,只因我生性拙劣,尚未得到真传。”

   顾疏桐听了,心中也不晓得那重光道长是何许人物,顺嘴奉承道:“果然是名师出高徒,久仰!久仰!”

   二人正在说着话,见那许苧又气冲冲地闯进屋中,凝眉努嘴地说道:“你们东一个‘公子’,西一个‘少侠’,左一个‘幸甚’,右一个‘久仰’,也不觉得累吗?既然来家中喝了酒,便亲如兄弟!你们见谁家的兄弟这般说话?”说罢又气呼呼地跑了出去。

   二人听罢,不明所以,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。还是许君平思虑敏捷,绞尽脑汁找到个话题解了围,道:“贤弟哪里人氏?”

   顾疏桐道:“小弟和家师一样,也是应州人氏。”

   许君平听了大为惊讶,道:“应州距此一千八百余里,贤弟何故到此?”

   顾疏桐便将寻找妹妹之事讲给他听。

   许君平道:“原来贤弟也有个妹妹。我家世居于此,好在苏杭城中应州人氏不多,我可以派人帮贤弟打听打听,应该可以寻到令妹的下落。”

   顾疏桐连忙起身施礼道:“小妹失散多年,疏桐苦于找寻无门。既有兄长相助,定可让我兄妹重逢。兄长大恩,小弟先行谢过!”

   许君平忙还了礼,即刻将此事交代给了老管家。

   天色已晚,许君平欲留他在家中住下。顾疏桐只觉不便,故而坚决辞行。

   那许苧听说顾疏桐要走,忙赶过来,生气地说道:“你这人好不通情理,叫你住下你便住下。何况我给你洗的衣服还没干呢!”

   顾疏桐一时无言以对,愣了片刻,只好说道:“那我就叨扰许兄和许姑娘了。”许苧听了,这才高高兴兴地蹦蹦跳跳着回屋去了。

   是夜月明如昼。

   许君平见顾疏桐屋中还亮着灯,便去邀他到后园走走,美其名曰月下赏花。

   二人携手来到后花园,此时正是七月中旬仲夏之夜,但见那花园中树木郁郁葱葱,荷花开满池塘,更有那合欢、紫薇、茉莉、紫薇……争奇斗艳,满园花开,香气怡人。

   顾疏桐道:“许兄少年英雄,家境又如此殷实,可谓一生无忧矣。”

   许君平却叹道:“贤弟此言差矣!当今朝廷昏聩,忠良遁形。更有那曾城常士毅,巴州廖文圣,皆有吞并宇内之志,虎视苏杭。而那苏州总兵卞士熊,乃是个十足的草包,仗着在朝廷中有蔡太傅撑腰,既不操练兵士,又不体恤民情,军纪涣散,敛财无度。只顾着娶妻纳妾、大兴土木,听说光是修建那总兵府,便花了五百万两白银!那杭州知府阮炳贵,更是个贪财好色不务正业的浪荡主儿,长此以往,苏杭二州早晚落入贼手,祸不远矣!贪官污吏虽死不足惜,只是可怜了我苏杭数百万黎民一起遭了殃!”

   顾疏桐道:“曾听人说那骠骑将军司马仲柳乃是一代良将,国之栋梁,想必不会坐视不管。”

   许君平道:“贤弟有所不知。庙堂之上,讲的是权谋。那蔡太傅根深蒂固,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一百四十州,已是尾大不掉。皇帝为了制约于他,这才大力扶持司马仲柳。司马仲柳虽是不世出的良将大才,即便位极人臣,却也只是个统领北方兵马的将帅,这江南八十三州可还是那蔡太傅的地盘。蔡太傅老奸巨猾,又岂肯将这江南之地拱手让与他人?再说皇帝启用司马仲柳以制衡蔡太傅,反过来讲,也便是要让蔡太傅来制衡司马仲柳,故而又怎会派他来江南剿贼。”

   顾疏桐道:“普天之下,率土之滨,难道除了司马仲柳就再没有一个忠臣良将了?”

   许君平叹道:“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。以我朝之大,人物之丰,岂缺栋梁之才?单说那牧济江、宋慕唐、任铁山、钱大运、梁驼声,哪个不是以一敌百的良将?怎奈被那蔡太傅打压,大多只做了个副将,要兵没兵,要权没权,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?”

   顾疏桐不解道:“蔡太傅为何打压他们?”

   许君平道:“既是栋梁之才,必有品格风骨。他们不肯同流合污,曲意奉承,那蔡太傅又岂能重用?反而是卞士熊、阮炳贵之流,将所敛之财三七分成,逢年进贡,遇节纳钱,进献金银珠宝美女无数,却唯独不引荐忠臣良将!”

   顾疏桐道:“引荐了人才,便没了庸才的去处。这损己利人之事,这些人心里明白,又岂肯去做?”

   许君平道:“正是这个道理。我朝积弊已久,理应推陈出新。只是那黎民百姓,又要在连天战火中生灵涂炭了!诚所谓: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!”

   二人正说着话,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偷听。许君平见那人罗裙半露,便已猜到了来者是谁,故意大声道:“小妹这么晚还不睡觉,来后园里做什么?”

   许苧听了,知道自已已然被兄长发现了,小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,也不敢露面,便急匆匆跑回闺房去了。

   许君平虽未婚配,但毕竟年纪长阅历广,见许苧这一天里手忙脚乱的,心中自然也就明白了八九分。

 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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