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卷 恨来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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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是夜,顾疏桐正在独孤小白宅中打坐修炼心法,忽觉心中一阵慌乱不已,忽而疼痛起来,差点昏厥过去。

   独孤小白见了,忙将他扶住,又掐指一算,大惊失色道一声:“不好!”便匆忙拉上顾疏桐,念动“纵地金光”的口诀,只见一道白光闪过,片刻间二人已来到了三台村顾家的门前。

   风雪中的三台村已经恢复了死寂,四处弥漫的浓烟和血腥味,死亡的气息有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人的喉咙,顾疏桐只觉得喘不上气来。

   屋门敞开着,屋中却是一片漆黑。

   顾疏桐站在院门口,踉踉跄跄地不敢进门。院中十几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雪中,可知屋内的境况何其惨烈。

   顾疏桐心中热血翻涌,脑袋中却一片空白,恍恍惚惚地如同行尸走肉。他没有哭,却早死去了大半,比痛哭更悲恸一千倍一万倍。

   独孤小白知他承受不住,忙拢住他的肩头,轻声道:“生死皆有命。疏桐,不管结果如何,你一定要挺住啊!”

   顾疏桐听了,无言的泪水便像决了堤的河水,止不住地倾泻下来。

   独孤小白本不叫他进屋。顾疏桐却跌跌撞撞地摸进屋来,他至今不相信爹娘遭遇了不测,吓得独孤小白忙来扶他。

   来到屋中,独孤小白吹燃了火折子,点亮了油灯。只见屋内血流遍地、惨不忍睹,可怜那顾远山,到死都没闭上双眼。

   看到死去的爹娘,顾疏桐吐出一口鲜血,只觉眼前一黑,便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。

   眼看顾疏桐没了呼吸,独孤小白也急了,忙将他扶坐起来,运转内力给他输送真元。过了良久,顾疏桐才“哇”的一声大哭出来道:“爹,娘!”

   独孤小白见了此情此景,便也红了眼圈,柔声道:“疏桐,走,跟我回家。”哪知顾疏桐却木木讷讷、两眼发直,仿佛已听不见任何人说话。

   独孤小白见他失了心智,便灭了灯火,背起他来,转眼间已回到了白府。

   此时顾疏桐已是不哭泣也不说话。

   独孤小白将他扶上床时,只觉得他气息微弱、全身绵软,再摸一摸他的额头,烫得像火炭一般。顾疏桐给他擦拭了身子,给他盖上棉被,整夜帮他换洗着敷在额头上的湿巾。

   顾疏桐一睡就是三天三夜,期间粒米未进,滴水不沾。幸有独孤小白输送真元,又喂他服下“三花聚神丹”,这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。

   第三日,顾疏桐梦见爹娘的尸首被老鼠啃噬,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来,口中喃喃地说道:“不行,不行!我不能让爹娘死无葬身之地,我要去安葬我爹我娘!”说罢便跳下床,直直向门外奔去。

   独孤小白忙赶上前来,却哪里阻拦得住。只见顾疏桐口中低声念叨个没完,蓬头垢面地跳下床来,棉衣也不穿,鞋袜也不穿,自顾自地向院外走去。独孤小白忙回屋拿了大氅,追了出去。

   雪已经停了,但地上的积雪依然很厚,日光照在雪上,白惨惨地直晕眼。

   只三日,三台村已然荒凉,三四十户人家仿佛从未在此住过,四野里尽是些鬼哭狼嚎之声。

   天寒地冻,顾疏桐捡根木棍,兀自在郊野给父母挖着墓穴。那泥土被冻住,异常地难挖,他却浑然不顾,直至双手鲜血直淌。若无独孤小白施了法术相助,恐怕他会将自己的双手都挖断才会罢休。

   独孤小怕这坟茔日久了不好寻找,便将那树干砍下做个墓碑,在上面刻上顾远山和张氏之名,树在坟前。

   顾疏桐埋葬了爹娘,在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,又把贺大婶和赵吉庆的尸身也埋在了近旁。

   那贺家兄弟说来与顾疏桐也打过几次照面,一是在大土丘曾坐他们的车回家,二是与独孤小白去贺家降妖,顾疏桐知道他二人是贺老伯的两个儿子。

   当顾疏桐看到被爹爹的箭射中眉心的贺双福,以及背上插着自家的短刀、面目扭曲的贺双全时,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明白了大半。

   二人将屋中寻了个遍,唯独不见了顾疏桐的妹妹小宝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顾疏桐发了疯似地找,却依旧找寻不到。他忽然转过头来,双眼通红地问道:“师父,我妹妹到哪里去了?”

   独孤小白掐指算来,道:“依卦象所示,此时人在东南,却无性命之忧。我虽不知她身在何处,但你兄妹二人定有重逢的那一天。疏桐,保重身体要紧,日后好去相见!”

   再看那顾疏桐,只见他站在雪泥里的一双赤脚早已被冻裂了几个大口子,鲜血淋漓,眼泪和鼻涕凝结成冰挂在脸上。独孤小白心疼不已,忙撕下一大片衣襟,跪在地上给他包了脚。

   顾疏桐扭过头去看向东南方,道:“师父,你没有骗我罢?”

   独孤小白抬头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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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着他,认真地说道:“大哥哥又何曾骗过你?”

   顾疏桐此刻便有了生的希望,眼睛也逐渐恢复了精神。

   恩也好,仇也罢,生死之外无大事。他擦干眼泪,将院中的死尸搬入屋内,一把火将自家的茅草房烧了个精光,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最终的归宿。

   看着大火熊熊,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转眼间便只剩了断壁残垣。顾疏桐不再流泪,将顾远山的硬弓背在身上,喃喃自语道:“总有重逢的那天便好!”

   二人再次回到白府,独孤小白给顾疏桐做了些东西吃,又给他清洗了伤口并敷上了药。

   当顾疏桐躺在床上时,独孤小白搬来凳子坐在他的旁边,像极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逢。经历了如此之大的变故,任凭是谁,内心中都会烙上深深的伤痕。独孤小白轻抚着顾疏桐的头,他对这个坚强的男孩,心中充满了的父兄般的关爱。

   顾疏桐低声道:“师父,人为什么会死?”

   独孤小白沉思片刻,答道:“常言道: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生老病死,乃是人生四苦,是人便逃不脱。”

   顾疏桐又问道:“师父,你怕不怕死?”

   “有谁因为怕死,就能躲过去么?”

   “你是神仙,神仙便没有生老病死了罢?”

   “神道仙道,道法自然,由生而灭,谁能逃脱?且说这神仙,不过是修道得法,有些神通,活得长久些罢了。当生则生,当死则死,顺其自然,才是天道。与其说怕,不如说是敬畏的好。人人渴慕长生,可这长生之苦又有谁人明白!”

   “师父,人死了会去哪里?”

   “地府。”

   “死人会去地府,活人能否也去地府?”

   “人在阳世,鬼在阴曹,阴阳有序,万物滋长。若阴阳错乱,岂不是天下大乱?”

   “师父,我想我爹娘了。每当我一闭上眼,就会梦到他们。他们冲着我笑,拉着我的手说话,宛如在世时一般。”

   “疏桐,当放下时需放下,如此方可两不打扰,各自安好。”

   “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他们。”

   “如果一去不回呢?”

   顾疏桐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,答道:“那便不回了罢!这样我就可与爹娘永远团聚了。”

   独孤小白针扎似得痛心道:“疏桐,你忘了前者所言浴火重生,方得涅槃?毁灭也是修道的一部分,真实不虚。我无法解释清楚,这对你来讲也很是残酷,需要你自己慢慢去悟。你若要见你的爹娘,我确实有一个法子,只是不知我这样做,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!”

   顾疏桐喜得坐起身来,道:“师父,请你一定要帮我。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,我便此生无憾了!”

   独孤小白沉默了半晌,方说道:“人死七日,会被阴差押解回阳间见亲人最后一面,世人称之为‘头七’。那阴差往来于阴阳之间,身上沾了人间生气,以你的修为凝神可见。”

   独孤小白继续说道:“阳间人看不见鬼,阴间鬼看不见人。你的爹娘如今已是纯阴之体,若无道法加持,你们实难相见。我来教你‘斗’字诀,你可隐身跟在阴差后面,待到了地府时便可与你爹娘相认。但你须切记,活人入阴,自是不祥,难免减损阳寿。你要见机行事,速去速回,若被地府拿住,你便要堕入六道轮回,再也无法生还了。为防万一,我在此施法将你的一魂一魄锁在招魂灯里,你若一夜不归,天亮前我便设法召你还阳!”

   又说道:“此次我不能和你同去,我再将‘兵’字诀传授于你,给你防身之用。所谓‘兵’字诀六阶:一阶为‘强筋健骨’,二阶为‘剑气如虹’,三阶为‘霸王绝唱’,四阶为‘降魔卫道’,五阶为‘天降神兵’,六阶为‘不败金身’;所谓‘斗’字诀六阶:一阶为‘明开天眼’,二阶为‘隐身潜形’,三阶为‘道家宝库’,四阶为‘结气为界’,五阶为‘元神出窍’,六阶为‘神鬼皆惊’。这‘斗’字诀和‘兵’字诀皆有生杀予夺之大能,不到万不得已时,切不可随意使用。如若不然,你我缘分便尽了!”

   顾疏桐见他说得峻厉,赶忙起身下床,跪拜道:“弟子谨遵师命!”

   独孤小白话说了一半,因为此时的顾疏桐还不能明白,虽说生死之外无大事,其实那生和死不过都是遵从了天命,当生则生,当死则死,不足为大。人世间最难的,莫过一个“情”字,既是自身的抉择,又是缘分之使然,是那蜜饯的黄连,是那含糖的鸩酒,是那带刺的花朵,让人欲生欲死,难死难生,这才是人之一生最难度过的难关。而这,也正是人生的意义,需要他去慢慢地体悟。

   顾疏桐思亲心切,日夜勤加修习,只觉度日如年。

   七日之限到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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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,他辞别了独孤小白,独自一人来到三台村的家中,站在斜阳下的废墟里黯然神伤。他枯坐于院中的石凳上发呆,等待着入夜,等待着重逢,等待着朝思暮想的爹娘。

   似血夕阳挂在天边,将落未落;呼啸北风吹过树梢,呜呜作响。寒风落日,古道残雪,无限凄凉。

   再回首,已是子夜时分。月亮升在中天,虽然不是个满月,却也能在天地间洒下一片清辉,显得分外明亮。

   直至子时过半,顾疏桐施一个“明开天眼”之法,但见两团黑影站于院门外,一个人身牛头,一个人身马面。即便头顶月光皎洁如昼,此情此景也不免令人心惊胆寒。

   那牛头看到顾疏桐望向他们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老马,这人神戳戳地看向这边,不会看到咱们了罢?”

   那马面哇哇呜呜地驳斥道:“荒唐,荒唐!阴阳两隔,活人岂能看到阴差?你这老牛,非要拉俺喝酒,幸亏咱这脚力了得,否则岂不误了差事?”

   牛头不以为意,瓮声瓮气道:“马兄何必匆忙,咱俩当差多年,几时出过差错?便是出了差错,那阎罗老爷能不给咱兄弟几分薄面?来时耽误了时间,只需早点回去便是,这破屋烂瓦的,有什么好看!”

   马面又哇哇呜呜地反驳道:“荒唐,荒唐!来这阳间办差分分秒秒都已定好,岂容你我有半点差池?阴差千千万万,又有哪个敢造次?若被人告到阎罗王那里,还不得将咱们杖打个八十!时候不早了,我们押上这夫妇回去交差去吧。”

   但听得那牛头向院中喊道:“顾远山夫妇,时辰到了!你们已是阴间之鬼,来人间了结了心愿,看一眼便回罢。呆的久了,岂不折损了子孙的阴德。莫再留恋,快快随我们回地府去罢!”

   说罢,两个阴差将精钢锁链套在顾远山夫妇身上,拉住便走。

   顾疏桐听到他们喊爹爹的名字,心中的酸楚涌了上来,知道爹娘此刻就在院中,于是念动“斗”字诀,隐起身来,悄无声息地跟在阴差的身后。两个阴差只顾聒噪闲聊,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跟随。

   一路上,顾疏桐看见三台村家家户户的门口影影绰绰,想必都是那押解新鬼的阴差了。

   顾疏桐跟随他们走了很远,便到了一个岔路口,那路便分为两条,一条明亮,一条晦暗。此二路,明亮的便是活路,通往阳间;晦暗的便是死路,去往地府。只见前面的阴差马不停蹄,沿着死路一路前行。

   顾疏桐走在死路之上,见那路两旁的树木焦枯,丝毫没有生气;树下的泥土上,没有一棵草生长,只有几株彼岸花,突兀地在那里孤芳自赏。放眼望去,但觉心生悲凉,不能自已。

   自打走上死路,顾疏桐便看到了爹娘——虽然相貌已然不清,但直觉告诉他,那便是父亲顾远山和母亲张氏。他们一身黑衣黑裤,双脚和脖颈被铁链锁住,在阴差的拉扯下踉跄前行。他记着独孤小白的话,不敢贸然上前相认。

   走着走着,只见路上的鬼影越来越多,如赶集一般。真个是: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!他看到了邻居贺大婶,看到了冉大有和赵吉庆两位叔叔,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村里人,也看到了许多素昧平生的陌生人,他们都由鬼差押解,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,一步一晃荡。

   只有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,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,却没戴枷锁,一路上大喊大叫道:“你们这些腌臜泼才,我徐渊还没马革裹尸,你们押我来这里作甚?”鬼差们听了,只是不理。

   顾疏桐混在鬼群中,不知走了多久,只觉越走越冷,远甚于人世间的三九极寒之夜,冻得人痛入骨髓。谅那顾疏桐已有内功修为护体,也禁不住浑身打着寒战。

   不知何时,那虬髯大汉徐渊已走到顾疏桐的跟前,猛地拍一下他的肩膀,朗声道:“小兄弟,我看你也是阳气未尽,哈哈哈,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!来,喝一口酒暖一暖身子!”说罢解下腰间的酒壶递到他的面前。

   顾疏桐被他这一拍吓了一跳,原来他道行尚浅,那“隐身潜形”的法术在阴间竟已失了效力,于是索性顺手接过酒壶来抿了一口,却被呛得直咳嗽。那徐渊见了,哈哈大笑起来。

   又走了不知多久,便来到一座城门前。顾疏桐抬头观瞧,只见那城门楼巍峨高耸,两旁旌旗招展,城门下有众多鬼兵鬼卒一字排开,戒备甚是森严。定睛一看,那城门上赫然写着三个血色大字:鬼门关。

   顾疏桐虽然心中早有戒备,此时来到关前,依旧被吓得冷汗直流。心神未定间,但听得城楼上有个将军模样之人大喝道:“你们这些夯货,带个生人来做甚么?”

   众鬼差不明所以,不由地左顾右盼、面面相觑。

 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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