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……等等！”
当看清一道倩影冲出，奔向周灵二人方向的时候，周斌睁大了眼，忙改口：“不准放箭！”
“母妃？！”
正绷着脸一派视死如归，打算以身躯为周灵铺上生路的凌云看清奔来的妇人面容，吃了一惊。
梅贵妃怎么会在这里？
周灵更是惊愕，但同时也深深惶恐，大喊：“母妃，您快走！”
她真的不敢保证，若是梅贵妃卷进来，周斌会不会丧心病狂连她一起害了。
即使身子脱力，周灵也咬着牙朝梅贵妃方向赶去，凌云紧随其后护她周全。
梅贵妃妆发凌乱，艳丽的脸上此刻满是泪痕，眼神里有太多情绪，不顾仪态，拼尽全力朝周灵跑去，却一直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。
周斌握紧双拳，面上满是挣扎苦痛。
怎么会？为什么梅贵妃会在这个时候出来？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！
周斌改口得太突然，许多弓箭手利箭已搭在弦上，即便临时改口，也只来得及稍稍变动方向，不少却已经射出。
凌云第一个反应过来，虽有些措手不及，但好歹弓箭手被扰了心神，射出的角度有偏差，可以有喘息倒手的机会。
凌云身上虽受了轻伤，却也格挡下来大部分。
忽然，一道带着劲风的寒光从凌云面前飞速闪过，快得凌云也反应不及。
“母妃！！！”
周灵一声嘶力竭的呐喊，响彻天台。
周斌站在高台之上，瞳孔剧烈收缩。
梅贵妃一身鹅白宫装，倒在赶来的周灵怀中。
身前染上点点红梅，那冷箭穿透胸口，泛着血光的寒意，预示无力回天。
活不成了。
久经沙场的周灵只消看了一眼便晓得。可人到了自己身上，总会自我麻痹，自欺欺人。
她明明知道，却抱着梅贵妃呜咽着轻轻哄道：“母妃，我找人救您，您没事的……您会没事的。”
梅贵妃已然气若游丝，张了张嘴，眼角却是落出一滴泪来，摇了摇头。
周灵抽泣，不能自已，绝望爬满了面庞，却仍旧哭着道：“母妃，平儿不会让你有事的，撑住好不好，平儿找人，这就找人。”
“凌云！凌云！”
这向来孤傲的朝平公主，此刻却如漂泊浮游遇见救命稻草，死死抓住凌云衣角，竟是哀求着开口。
“求求你，找人，去找人救救母妃！”
凌云心口绞痛，脚上如灌铅般重，动弹不得分毫。
她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啊，竟求到一个侍卫身上。
“皇兄，皇兄！救救母妃！找人救她！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！我把命给你都好，救她！救她好不好！”
到最后，这一傲视群雄的上将大人，竟忘了处境，求到了仇人身上。
周斌脸上毫无血色，跌跌撞撞，几乎是从高台一路滚下来的。
就在周灵惊惶无助，四处寻找生机的时候，怀里的梅贵妃伸手，轻轻拉住她。
“母妃，平儿在，平儿在这里。”
即便不开口，可母女连心，周灵知道这是母亲在唤自己，立刻看着她回道。
伸出手，梅贵妃轻轻摩挲着自己女儿的面颊，满是泪花的眸中，藏了不舍，释怀，以及担忧，朝着她再次摇头。
周灵明白，明白梅贵妃这是不让自己再求了。
她的朝平，生来便是最尊贵的！
抬手拭去周灵眼角流出的泪珠，梅贵妃惨淡着一张脸，对着她轻轻笑了。
她还想再看看她的朝平，还想……
最后，却只来得及伸手，摸了摸她的脑袋。
“母妃？”
周灵怔怔看着梅贵妃的手滑落眼前，感受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。
当周斌终于踉跄着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，耳边便传出一道悲戚哀凉的啜喊。
“母妃！！！！”
终于失了全身力气，周斌一下跌落在地。
此刻，他甚至眼睁睁看着凌云背上被他点了睡穴的周灵，突破北边一排弓箭手，逃出生天。也不敢看那静静躺着的妇人一眼。
母妃，斌儿没想杀您的，真的。他只是想杀周灵而已，只是想杀周灵而已……
凌云看着背上的周灵，她长睫上还挂着泪珠，心口泛疼。
等他这位主子醒来，一定会恨极了他。
但凌云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。梅贵妃方才在周灵未察觉的时候用眼神在看他。他知道，梅贵妃是让自己带周灵走，那是贵妃用命给自己女儿换来的生机，他绝不能让梅贵妃白白牺牲！
周斌两个名字，也被这位少年深深记于脑海。总有一日，东宫之仇必报！
“陛下驾到！！”
当梅贵妃的贴身侍女终于带着周毅等人赶到的时候，却一切都来不及了。贴身侍女见梅贵妃惨死，当场自刎跟随而去。
而周斌，则低着头，笔直跪在梅贵妃身边。
“逆子……”
周毅当场便站不住，身边随从眼疾手快扶住才不至于摔落，死死盯着周斌，当下便是一脚踹在他身上。
“畜生！你这个畜生！！”
杀妹弑母，周毅怎么也想不到，周斌竟狠辣到如此地步！
“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？！梅贵妃自你亡母手中接过你，二十几年来视如己出，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，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是这么报答的！”
饶是周毅已经历过无数风云，此刻却也红了眼睛，抬起一巴掌便抽在周斌脸上。
周斌则好似被抽了魂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，如木偶般毫无反应。可听得梅贵妃三字，承了一巴掌后，堂堂的储君，低着的头大滴大滴落下泪来。
“我留你这种人在世上何用？！”
当周毅抽出佩剑欲要一刀砍下周斌的时候，众人纷纷惊慌下跪阻拦。
“皇上息怒！！”
“皇上，您只有太子一位继承人，若杀之，我大周可怎么办？”
说话的是太傅，也是周毅感情最深的老相识。
没有人比他更清楚，早年间，周毅劳苦奔波，身子已然垮掉，甚至没有几年光景，想再出子嗣都难如登天。如果真的杀了周斌这唯一的儿子，那大周皇室将无继承人，那又会引发多少王亲贵族虎视眈眈？到时候的大周，那真就彻底完了。
周毅如何不明白太傅的暗示？如今事情已经发生，能做的只有从中调和。他是真的想砍了这逆子，可也是真的不能，他的继承人，只剩下他一个，如果真砍了，从其他宗室找个过继，那势必会出大乱子。
虽放下了剑，却忍不住指着周斌鼻子怒骂：“你不看看他都做了什么？！”
“皇上，太子做出此等事件确实难忍，可保不齐其中有何误会？再者，当务之急，是好生安排梅贵妃后事，好让公主不生芥蒂。”
太傅自不会一味替周斌求情，但人的确杀不得。
周毅将剑扔下，看着梅贵妃的神色凄艾无比。
梅贵妃一生都谦和仁厚，将后院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。有她在，周毅总是会觉得安心许多。后来起兵造反，梅贵妃在背后默默帮着出了太多力，承受的也太多，她什么都不说，他却是知道的，不曾想，还没让她享几年清福，竟被养子害了性命，他却终究不能替她伸冤。
还有朝平。那孩子遭此一变，身心受创，他这个做父皇的却还要包庇罪魁祸首而不能帮着绳之以法，依着她的脾性，连周毅自己，都不知道周灵怎么才肯放下。
是他欠了她们母女。
而且太傅说得没错，当务之急，当以死者为大。
周毅小心抱起梅贵妃已然没有任何温度的身躯，眼眶又红了三分。
临出门前，对着身旁传旨太监道：“传朕旨意，东宫失徳，关太子周斌禁闭，暂停他所任一切职务，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放出，俸禄一个子都不要送到东宫来！”
“是。”
太傅下跪的身子起来的时候，周毅已不见人影。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苍穹，摇了摇头，这大周，要变天了。他能帮的，也只到这了。
“太子，好自为之。”
周斌仍旧低着头，太傅摇头哀叹一声，出门离去。而周斌的身影，也被紧随其后关闭的大门淹没。
